俄乌冲突与中东欧国家地缘安全战略系列专题(七): 历史、理论与现实:维谢格拉德四国的安全战略趋向

导言:乌克兰危机之后欧洲安全形势剧烈动荡,特别是中东欧国家的外交和安全政策都有所变化,这对世界政治安全格局、中欧关系以及中国—中东欧国家合作将带来重大影响。为此2022年3月31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中国—中东欧国家智库交流与合作网络主办了“俄乌冲突下的中东欧国家地缘安全战略”线上研讨会,国内十余位专家学者围绕会议主题开展了热烈研讨。我们将通过微信公众号发布专家学者的发言内容,与读者分享。


王弘毅,北京外国语大学欧洲语言文化学院讲师

由于俄乌冲突还没有结束,现在如果要去讨论俄乌冲突后中东欧国家的地缘安全政治取向,我们用什么判断?在一个事件还没有结束就去判断趋向,似乎得从过去不久的历史中去寻找答案,进而洞察未来,比如学术界对于俄乌冲突也有一种看法,认为这次冲突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作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的一种延续。如果这样来看,我们要判断维谢格拉德四国在俄乌冲突之后的地缘安全战略,或者外交取向,是不是可以从历史视角回到四国在21世纪以来东欧地区发生的几次重大的地缘安全危机种的政策取向及立场演化态势,这种过往的政策趋向依然对现在具有参考价值。第二个视角就是理论,理论对于一个国家的行为趋向,不仅在普遍性规律层面的可以提供一种解释,还对现实具有一种指引作用。借用现实主义的两个理论,一个是“威胁-平衡论”,强调的是结构层次,中东欧地区大国博弈的结构主导着该地区的地缘安全秩序,反过来说,该地区安全事态的演变进程基本上是不受中东欧这些中小国家的控制的,他们更多地是对外部威胁变化被动地作出政策回应。第二是“利益-平衡”,利益平衡强调的是国家单元层面,国家受到外部威胁之后,国家内部的精英对威胁如何判断,刚好跟结构层面形成相互补充的关系,让我们从理论层面看得更加全面。第三是回到现实层面,即四国在这场冲突中的分歧与共识。

    

第一方面,V4在格鲁吉亚危机上政策的表现。大致可分成三派,波兰的立场非常尖锐,持“挺格反俄”态度。一个具有代表性的证据是2008 年 8 月,时任波兰总统莱赫·卡钦斯基与波罗的海三国的国家元首,以及乌克兰总统一起第一时间飞到了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发表演讲。这个演讲里面有句话具有指引的意义,因为似乎应验了,就是“今天的格鲁吉亚,明天的乌克兰,后天的波罗的海国家,也许以后,我的国家波兰的时候到了”。当这句话放到今天来看,俄乌冲突确实发生了,而且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了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在这种情况下,当前的波兰对俄乌局势怎么看,从这句话就能看出来一些。第二派就是捷克和斯洛伐克,自格鲁吉亚危机以来,捷克的政治是比较分裂的,总统跟政府之间,包括外长跟总理之间在对外政策上一直有比较强烈的分歧。比如说在格鲁吉亚危机上,当时的捷克总理就称格鲁吉亚冲突比1968年苏联入侵更加糟糕。而捷克总统克劳斯不这么看,他认为是格鲁吉亚方面引发了冲突,而不是俄罗斯。斯洛伐克跟捷克差不多,谴责的是格鲁吉亚,斯洛伐克总统和总理两个人是具有一致共识的,都认为格鲁吉亚应该对此次冲突负责。匈牙利的态度一直没有变,自格鲁吉亚危机上以来一直持中立态度。


再回到2014年的克里米亚危机,我将这次危机整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2013年底的时候,基辅广场的警民冲突发生之后,四国一开始在对俄立场是统一的,四国外长在2014年1月29日召开会议,主张和平解决乌克兰危机。第二阶段在克里米亚被并入俄罗斯之后,V4呼吁俄罗斯尊重乌克兰的领土完整。同时,在对乌克兰天然气供应,以及基于人道主义难民的接收方面都达成了一致。我们看一下安全方面,在安全方面的共识,这次克里米亚危机之后,四国在安全合作上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安全合作上四国对来自于俄罗斯的安全威胁感知都有所上升,因此他们在2014年12月,四个国家一致通过了由波兰作为一个框架国,或者牵头国,成立第二个维谢格拉德战斗群的建议。第一个是成立于2016年,但是他们在安全上也是有分歧的,最大的分歧之一就是将军费开支增加到GDP的2%,无法达成一致。比如:捷克、匈牙利和斯洛伐克,认为GDP的2%是很幼稚,不成熟,不现实的假设。第三阶段,V4对俄政策分歧扩大化,这样一个时间段主要是在2018年之后,主要的案例:匈牙利主张解除对俄罗斯的经济和政治制裁,并与俄罗斯在核能项目上取得一系列的合作进展。同时,欧尔班还曾试图阻止乌克兰与北约的对话,要求乌克兰当局为扎卡尔帕蒂亚州的匈牙利少数民族提供更大的自由。这样一个事件是有历史背景的,自1867年以来,在乌克兰的西部,也就是扎卡尔帕蒂亚州这个地方曾是奥匈帝国匈牙利的一部分,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奥匈帝国灭亡。至今这个地区的第一大少数民族群体,就是匈牙利人,所以欧尔班对在乌的匈牙利人状况一直高度关切。捷克和斯洛伐克的立场也发生了变化,认为当前俄罗斯对其领土不构成直接的安全威胁,如果持续对俄罗斯制裁是否明智?原因是对俄制裁会使得两国经济利益受损,这包括出口市场以及能源进口。比如:捷克和斯洛伐克政府对于美国重新武装和加强乌克兰军队的决定持保留态度,称他们对冲突的态度是务实的,与实施国家和选民的经济利益有关。比如说泽曼总统,就是亲俄政治势力的突出代表,泽曼对于乌克兰危机的看法,他认为乌克兰危机是一场内战,而不是俄罗斯的入侵行为。


总结一下四国对俄政策的特征,匈牙利秉持的是务实主义,是中立政策,维护多元平衡。捷克和斯洛伐克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有点像经济利己主义,长期在利益和价值观之间进行徘徊。波兰是俄罗斯坚定的批评者,尤其是2015年以来,波兰现任执政党,就是当时的反对党,法律与公正党,不仅被认为是一个民粹主义政党,也是一个右翼民族主义政党,把历史的仇恨当作现实的政治严阵以待。因此,对于欧盟东部这些国家,波兰一直以来充当的是欧盟东扩政策的坚定支持者,也是俄罗斯的坚定批评者。


 从理论层面来看,第一是斯蒂芬·沃尔特强调的结构层面,就是外部压力决定国家的外交战略选择。四个核心变量,综合实力、地缘毗邻性、进攻实力和侵略意图,对于这四个国家来说,综合实力和进攻实力都是一致的,因为俄罗斯对他们来说,俄罗斯是一个大国,而且进攻实力是碾压于他们的,但是对四个国家来说,跟俄罗斯地缘的邻近程度,以及四国国内政治精英对于侵略意图的判断是不一样的。比如说波兰毗邻俄罗斯的加里宁格勒,并且与白俄罗斯和乌克兰有漫长的边境线,比如与乌克兰的边境线达到了530公里,在V4里面是边境线最长的。这可以解释对于乌克兰地缘政治的风吹草动,都是能够牵动他们敏感神经的。侵略意图的判定,这里举一个例子,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上,捷克总统泽曼将此次事件定性成乌克兰内战,后来转向承认俄罗斯虽有介入,但不能称之为入侵。这是对于侵略意图的判定,不认为这是一种入侵。利益平衡就是强调国家层面,收到外部威胁的信号之后,如何对外部信号进行回应,精英会首先评估如果采取制衡行为所需要付出的成本和收益之间的关系是哪个更大,是前者大于后者,还是后者大于前者。匈牙利就是这样的典型代表,匈牙利与俄罗斯的经济联系最紧密,而且历史上没有过多的仇怨,精英对俄罗斯的威胁认知就较弱一些。捷克也是很好的例子,捷克的精英在总统和政府之间一直是分裂的,难以对俄罗斯形成政策共识,基本上总统是务实性的代表。波兰自2015年之后,总统和总理均来自于右翼民族主义政党,持反俄亲美态度,该党一直将安全利益置于外交事项的优先方向。从这两个方面去看,回到现实,我们就有更高层面理论的指引。用一句话概括,对于四个国家来说,俄罗斯始终是无法挣脱的近邻,但是他们四个国家在对俄罗斯外交政策趋向和安全的考量,又难以弥合分歧。因此可以说历史关系、威胁感知和现实利益分歧,导致四国对俄政策趋向分歧始终存在,进而对国家安全战略的制定产生直接影响。


 我们看一下四国政策的立场,首先看波兰,总体来看对乌在政治上进行声援,而且也是V4里面跳得最高的国家,已经联合波罗的海三国,以及捷克和斯洛伐克,在俄乌冲突以来访问了基辅两次。同时还包括政治上的支持,经济上的制裁,军事上呼吁北约援助,但仍然保持一定的理性。比如有一个小插曲,波兰在2022年3月提议将援乌的28架米格29战斗机交付到位于德国的美军拉姆施泰因空军基地,但这一提议遭到了美国的拒绝。这不仅体现了波兰在军事介入乌克兰危机上的克制,也折射了北约内部的分歧。


 匈牙利还是一以贯之的中立态度,我们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从格鲁吉亚危机到2014年的克里米亚危机,再到现在,四国的立场有一定的连续性,匈牙利还是一以贯之的中立。2014年欧尔班避免就俄罗斯干预乌克兰东部发表声明,2022年的俄乌冲突,匈牙利虽然支持欧盟对俄罗斯实施第四轮制裁,但是欧尔班也认为阻止俄罗斯能源进口将迫使匈牙利人付出战争般的代价,并指出匈牙利85%的天然气和超过60%的石油都来自于俄罗斯。政策上直接的表现,布达佩斯也拒绝让武器通过其领土到达乌克兰。


 有所变化的国家主要是捷克和斯洛伐克,从理论层面来看,有一个重要的转向,在2020年和2021年,捷克和斯洛伐克的国内都进行了议会选举,两国政坛全面右转,即右翼民族主义上台,对俄罗斯都持批评态度,在这次冲突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也使得双边关系出现恶化,在安全战略上的将更加依赖美国和北约盟友。


具体分析来看,2021年11月,捷克的新政府,执政党联盟上台之后,明确将欧盟和北约作为捷克外交的两个支柱,强调价值观外交优先于利益外交。可以看出在捷克国内的精英认知上发生了变化(对外部威胁的认知)。斯洛伐克以2020年为分水岭,在此之前,前总理是偏左翼,并且与俄罗斯是保持稳定关系。而在此后对俄罗斯的态度发生了重大的转变。


 基于以上分析,可以部分地管窥四国大致地安全战略趋向,第一就是体现在能源进口上,除了匈牙利之外,其他三国将加速朝着进口多元化渠道转向。从3月26号美国总统拜登对波兰的访问可以看出,波兰做了一个表态,波兰将加大从美国进口液化天然气,并继续就波兰建设核电站的事情与美国展开进一步的合作。


 第二体现在对于国防建设的趋向上。其一提高自身军力,例如四国都将不同程度上扩大军费开支。其二是强化与美国的军事合作,从3月26日拜登对波兰的访问也可以看出来,波兰也做了表态,将继续购买美国制造的现代化军事装备。其三是扩大与北约的合作,不仅是波兰,包括匈牙利,包括斯洛伐克,政府的高层都做过类似的表述,可以接受北约在他们国家有更大的驻军。这将意味着将会有更多的北约轮换部队部署到四国。


  未来的几个重要变量,第一个是波兰2023年10月要进行议会选举,现在的执政党已经连续执政两任了,接下来也要面临着反对党的挑战,反对党以前是一个偏务实主义的,如果反对党挑战成功,波兰的外交趋向还会发生一定变化,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有时候精英共识对威胁认知的看法可能更重要一些,而精英对外部威胁大小的不同看法又直接塑造了该国的安全政策趋向。第二个是捷克2023年的总统大选,现在捷克的政府是由反俄,对华不友好的政党执政,现在泽曼总统对中国还是比较务实的,如果在2023年之后总统也落到一个偏右翼的手里,该国内部的精英将在反俄排华政策上达成共识,也将意味着其安全战略更加倚重美国和北约。

   

 

 






校对:陈思杨

排版:刘江鸿

审核:鞠维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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