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磊:匈牙利“向东开放”外交政策评析


匈牙利“向东开放”外交政策评析

宋黎磊【内容提要】


匈牙利政府自2010年起推出的向东开放外交政策是该国多元化务实性外交的重要一环,该政策不是欧尔班政府短期内的投机性政策,而是对全球东升西降发展态势的判断与行动选择。向东开放外交政策动因具有普遍性和特殊性,其中前者与其他中东欧国家寻求新的市场和投资务实性考虑类似,后者则是因为向东开放政策具有东方民族性与非自由民主政治诉求背景。匈牙利积极开展与东亚、中亚、土耳其、外高加索和东南亚部分国家和地区的对外贸易和文化交流,并与中国建立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鉴于向东开放外交政策同时具有政治和经济意义,匈牙利反对党将该政策作为欧尔班政府反对欧盟的代表性政策加以批评。虽然2022年匈牙利大选欧尔班政府取得压倒性优势,但是在俄乌武装冲突的影响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价值观同盟压力增强的态势下,匈牙利政府外交的有限自主性势必将进一步被压缩,向东开放外交政策可能会出现稍许波动与调整。

【关键词】


匈牙利;欧尔班政府;小国外交;向东开放外交政策

【作者简介】


宋黎磊,同济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同济大学欧洲研究中心副主任。

【基金项目】



2019年教育部地区国别研究课题匈牙利欧尔班政府向东开放外交政策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合作的机制化研究(项目批准号:19GBQY054)、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欧亚互联互通瓶颈地带的机制博弈与中国应对研究(项目批准号:19BGJ041)阶段性成果。


2008年金融危机后,匈牙利欧尔班政府全面制定了向东开放的外交政策,寻求从中国和亚洲其他主要经济体获得经济支持。匈牙利成为第一个签署一带一路谅解备忘录的欧洲国家,也是第一个与中国建立一带一路工作组机制的国家。推动两国发展战略的对接是中匈双边关系强化升级的重大机遇。国内学界对匈牙利欧尔班政府向东开放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对接已有一定的关注,但上述成果对匈牙利欧尔班政府向东开放外交政策系统性研究不足。本文对匈牙利向东开放外交政策的内涵和可持续性进行分析,展望20224月大选之后,匈牙利能否继续采取追求经济利益为导向并致力于国家贸易关系多样化的务实性外交战略,并将该战略继续落实在“向东开放”的政策中。

一、匈牙利“向东开放”外交政策的含义与定位

匈牙利地处中欧腹地,处于东西大国交界地带,几个世纪以来,多次卷入大国间战争。受地缘政治和小国禀赋的制约,要在大国的夹缝中求生存,匈牙利自身的力量太过单薄,因此,其对外政策的主要方向是在区域和次区域层面加入更强大的政治、经济和军事组织。在区域层面,北约和欧盟是匈牙利外交获取安全保障和经济支持的出发点。在次区域层面,匈牙利积极在维谢格拉德集团内发声,突出匈牙利的中欧特性和民族国家外交,并通过维谢格拉德集团平台争夺在欧盟内更大的影响力。随着国际政治、经济和军事力量的中心由跨大西洋地区逐步向太平洋地区转移,为应对全球性挑战,匈牙利积极调整本国外交与安全政策,推出“向东开放”外交政策,采取追求经济利益为导向并致力于国家贸易关系多样化的务实性外交。匈牙利的向东开放是其全球开放战略中的一环。欧尔班政府在宣布向东开放政策的同时也宣布了针对远在南美国家的向南开放政策。而向东开放不只是朝一个特定方向开放或朝一个特别的国家开放,具有一种全面性

值得注意的是,匈牙利的“向东开放”外交政策在匈牙利本国历史上没有先例可循。几个世纪以来匈牙利都与东方分离。即使是奥匈帝国时代,匈牙利也将巴尔干地区作为其东方政策的主要方向。匈牙利话语中的“东方”缺乏一个特定的具体定义。当匈牙利官员谈论“东方”时,可能意味着从俄罗斯到中国,或从土耳其到印度的任何一个国家。每次使用该词语时,首先需要给出单独的定义,以便在给定的上下文中指定“东”的实际含义。

2010年总理欧尔班·维克多(Orbán Viktor)在匈牙利民族领袖会议上发表讲话时说,世界经济刮起了一股东方风。欧尔班将匈牙利描述为在西方旗帜下航行,但需要与全球新兴大国接触,欧洲国家之间已经为此竞争了。他认为世界经济正在向东方、向亚洲转移。匈牙利需要加强同东方国家的政治和经济联系,包括东南亚、中亚、外高加索和波斯湾国家。20115月欧尔班继续使用向东开放一词,特别提到了将中国、韩国和日本作为该政策的目标。匈牙利在2011年担任欧盟理事会主席时正式启动向东开放政策。当时的匈牙利外交部在同年公布的一份政策文件中提出,匈牙利必须遵循“有力的向东开放”原则,“必须与欧洲主要出口国同步”。这也是匈牙利政府关于匈牙利超越小国身份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愿景的宣言。2011年之后,欧尔班政府重塑了国家的外交政策,主要内容包括:1.保障国民安全,服务国内经济发展和改善民生,高效应对全球化挑战;2.加强中欧地区合作,以及区域和欧洲的一体化;3.与欧盟伙伴国和北约盟国密切合作;4.继续加强东向战略。伴随着这一外交政策的出台,匈牙利政府对一些相应的外交部门和人员进行了调整,例如设立了东部对外开放副国务卿一职,并在外交与贸易部内设立了独立部门来处理俄罗斯和中国事务。随后的几年,匈牙利高层在许多次外交访问中都提到了向东开放政策。

二、匈牙利东向战略的动因:普遍性与特殊性

在普遍性意义上,“向东开放”政策主要是寻求新的投资和扩展商业合作关系。改善对外贸易关系是其政策基石,小国在外交中寻求地缘政治平衡是其动力。但是为何其他中东欧国家在做到上述两点的同时并没有公开宣称自己的“向东开放”政策?特别是匈牙利欧尔班政府将“向东开放”政策作为本国发展模式之一,考虑到匈牙利民族“来自东方”的身份认同,身份政治在这一政策选择中起到了特殊的推动作用。

(一)经济动机

贸易多元化的需要是匈牙利2011年推出向东开放外交政策的主要动力。作为资源匮乏、以对外贸易为经济支柱的欧洲小国,匈牙利外交工作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保证国家扩大出口、拓宽出口市场,保持并提高匈牙利经济的国际竞争力。匈牙利基本的对外政策和对外经济目标始终是相互协调的。20002月,为更加有效地协调对外政策与对外经济利益,匈牙利政府将对外经济管理的任务转到匈牙利外交部的管辖之下,并改称为匈牙利外交与贸易部

从短期原因看,2008年金融危机对包括欧洲在内的全球经济带来负面影响,随之而来的欧洲部分国家主权债务危机使欧盟经济雪上加霜。依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欧盟支持的匈牙利经济面临严峻挑战,债务再融资来源枯竭。受欧盟国家经济不景气影响,匈牙利进出口在2009年出现大幅下降,特别是作为支柱产业的汽车市场出口放缓损害了实体经济。欧尔班在2010年第二次赢得选举后(欧尔班曾于1998—2002年执政一届),宣布为经济自由而战,主要是为了使债务再融资来源和出口市场多样化。匈牙利政府意识到,单纯依赖欧盟发展经济,一旦欧盟经济疲软,自顾不暇,匈牙利经济也难有起色,因此,提出了“向东开放”政策。

从长期原因看,匈牙利经济发展主要依靠出口,对外开放性很高,出口创收在国内生产总值(GDP)中占比高达80%—95%,但匈牙利并没有易于出口的自然资源,其出口主要是基于与外国直接投资相关的制造业和服务业,加之其国内购买力有限,因此在未来较长一段时间仍要维持以出口为导向的发展战略。由于匈牙利无法与低工资国家竞争(尽管在欧洲其工资水平并不算高),维持长期可持续的发展战略必然要对技术水平进行升级,这样才能维持或增加目前的出口水平。另一种可能是寻找新的市场,推动越来越多的国内中小企业国际化或吸引更多的外来投资,这种诉求对匈牙利来说是长期存在的。积极与经济发展迅速的东方国家合作不仅涉及双边,更从本质上为匈牙利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战略选择。匈牙利外交与贸易部长表示,东部开放政策不仅有利于增加匈牙利产品和服务的海外市场占有率,而且有利于吸引资本充足的亚洲公司到匈牙利投资。凭借灵活的劳动力市场、低税收负担、双重培训计划和外资运营成功案例等优势,匈牙利在2018年成为世界第8大最具吸引力的投资目的地。正是因为短期和长期原因的双重作用,向东开放逐渐成为匈牙利对外政策的重要一环。

(二)地缘政治的平衡诉求

匈牙利“向东开发”战略还包含借助东方国家力量平衡德国和俄罗斯影响的意图。过去10年,中东欧地区开始寻求在世界上发挥更独立的作用,匈牙利传统上将自己定位在东西方之间的虚构边界上,在应对经常来自欧盟周边安全挑战的同时也要确保在西方阵营内能够独立自主。

在匈牙利与德国的关系中,德国是匈牙利第一大出口目的国、第一大进口来源国,是匈牙利在欧盟内最重要的贸易伙伴。匈牙利为外国直接投资者,尤其是德国汽车制造商提供了宽松的监管环境和可观的税收补贴,这创造了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德国是欧盟的主导力量,对于大多数中东欧国家成员来说,甚至在欧盟内部,德国都是该地区最主要的投资者和贸易伙伴,匈牙利只是德国第16大贸易伙伴。这种不平衡是由两国的资源禀赋和经济总量决定的。然而,鉴于德国在全球经济总量中的比重持续下降,欧洲地区内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这种依赖与德国建立牢固经济联系的情况是不利的。

在对欧盟关系上,匈牙利支持以欧盟成员国为主体的欧洲一体化,将欧盟视为欧洲国家的联盟。匈牙利政府希望保持欧洲一体化的现有成就,但是希望避免建立以欧元区成员身份为基础的核心欧洲。

在发展对俄关系方面,匈牙利一直努力维护和深化与俄罗斯的政治和经济关系。20219月匈牙利与俄罗斯就新的15年天然气供应合同达成政治协议,这有助于稳定匈牙利的能源价格。虽然匈牙利政府目前无法用其他能源替代来自俄罗斯的廉价能源,但其同时也在为实现能源供应多样化,对与美国就向匈牙利运送天然气的谈判持开放态度,并积极加入三海倡议,在20206月以2000万欧元的资金承诺加入三海倡议基金。

匈牙利认为中国和美国都是合作伙伴,而且与两国之间都没有任何直接的地缘政治利益冲突,因此最佳选择是尽可能地避免在中、美之间做出选择,并尽可能地与两国建立良好的关系。在亚洲地区,匈牙利同时与中、日、韩建立并保持友好关系,完全符合“向东开放”政策这一更广泛的地缘政治背景。

(三)内政选择的偏好

从匈牙利“向东开放”政策的推动者看,作为执政党的青民盟坚持保守主义、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的政策主张,引导匈牙利在难民分配等欧盟希望“同一个声音”的议题上偏离“欧洲化”的发展方向。在对外关系方面,匈牙利政府将美国、欧盟、俄罗斯、中国及周边邻国列为五大优先方向,主张加强中欧地区合作,积极参与欧洲一体化建设,表现为一种实用主义的外交思想。这意味着其外交政策与意识形态或思想无关,是为确保自身利益实行战略关系多元化。

匈牙利政府对中国、俄罗斯和阿拉伯世界的“向东开放”政策,导致其与跨大西洋核心国家的经济联系逐渐(诚然是缓慢地)松动。“向东开放”政策成为重塑匈牙利资本主义、使国际交往多元化、在欧盟内重新获得决策自主权并最终确保选举竞争有利于执政党的宏伟战略的一部分。值得关注的是匈牙利推行“向东开放”政策背后的经济理念,即背离正统新自由主义的金融民族主义。具体而言,欧尔班的金融民族主义指的是通过国内金融体系的转型,既允许经济体系与业已建立起关系的国际金融资本脱钩,又为匈牙利大规模重建新的资金来源。与自由金融民族主义不同,匈牙利是一种明确批评全球资本主义的民族主义形式,可以将其描述为“非自由”金融民族主义的一种形式,其特点是“保守的发展国家主义”。在青民盟政治家看来,匈牙利在全球经济中的地位是依附于发达市场经济体的半外围国家。鉴于全球金融资本主义的不平衡关系,他们将恢复经济主权视为关键,特别是杜绝外国银行对本国金融稳定构成系统性风险。20127月欧尔班明确提出:匈牙利银行应处于匈牙利控制之下,即50%的银行系统需要在匈牙利政府的控制下。欧尔班旨在建立一种新的匈牙利资本主义,以取代半外围的依附关系。

当然,在欧尔班政府执政的这些年,其所在政党青民盟矢志于实行非自由民主,非自由民主的政治秩序必然要求与之相适应的非自由的经济秩序。2010年,匈牙利右翼民粹主义政党联盟青民盟-基民盟(Fidesz-KDNP)在议会中赢得了2/3的多数席位,立即开始实施民族主义保守的非自由主义政策议程。欧尔班宣称要建立一个非自由的国家。加入欧盟过程中被掩盖的民族国家自主性要得到恢复。向东开放政策也成为欧尔班从西方的自由民主中寻求自治的重要抓手之一。比如欧尔班认为,2015年在强制摊派移民配额问题上,欧盟分化为两大阵营:统一主义者(unionists)和主权主义者(sovereignists)。前者倡导欧洲合众国,支持强制摊派移民配额,而后者则希望保留一个由众多自由的主权国家组成的欧洲,反对任何形式的摊派配额。

匈牙利想为主权欧洲和民族国家的欧盟代言。如何应对匈牙利在欧盟内追求民族国家的主导性也成为欧盟的难题。欧盟在大规模东扩进程中从未考虑过成员国在承诺遵守哥本哈根入盟标准后出现民主倒退的可能性,未能形成有效应对类似事件的程序。英国《经济学人》杂志批评说,在欧盟的共谋与顺从之下,匈牙利滑向半威权主义,而欧尔班以捍卫匈牙利主权为由,抵制欧盟干涉匈牙利内部事务。欧尔班则认为,面临多重危机的欧盟有沦为区域性力量的可能性。阻止欧盟衰落的办法是欧洲领导人摆脱所谓超国家的欧洲这样一个乌托邦。

(四)身份政治的底色

从身份政治的角度看,匈牙利“向东开放”政策的框架中显然有一种身份信号传递的动机,但这一身份信号很难轻易识别出来,欧尔班指出“匈牙利人不是由基因决定的,而是由文化和语言决定的……我们是最西端的东方人”。2018年,匈牙利成为突厥语国家合作委员会2021年正式更名为突厥语国家组织)的观察员国以及国际突厥学院的观察员国。20199月,突厥语国家合作委员会欧洲代表处在匈牙利开设,突厥语国家商业论坛在布达佩斯举办。欧尔班称,基于匈奴-突厥的起源,匈牙利语言与突厥语系的各语族相近,有亲缘关系。欧尔班总理的发言颠覆了200年来匈牙利科学院有关匈牙利语言属于芬兰-乌戈尔语系的论断及其证据(发音学上的同一性、芬兰-乌戈尔语独特的词缀等——作者注)。但几年前他在访问芬兰时又曾说,匈牙利语和芬兰语的亲缘关系是历史事实而不是看法问题。

上述表态说明匈牙利东方意识与匈牙利民族历史的理论建构是模糊不清的。有学者认为匈牙利人追求的只是历史中的东方民族性,而非现实的东方性。19世纪匈牙利东方主义受到德国与欧陆学术体系影响,东方概念被拆分成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参与到匈牙利民族建构的过程中。从时间维度看,匈牙利东方主义将东方分为史前东方现代东方,对应着历史和当下。史前东方作为匈牙利人建构民族独一性的血缘标志,成为一种民族图腾,这从东方学家们热衷于研究匈牙利艺术与东方图样之间的联系可以证明;在19世纪东方主义盛行的年代,匈牙利人始终被看作一个来自亚洲的、充满神秘力量的民族。文学批评家施陶德·盖佐认为:“东方祖源是匈牙利东方主义的主导形象。”从空间维度看,东方概念从喀尔巴阡盆地、巴尔干半岛之间地区一直延伸到了小亚细亚。随着苏伊士运河的开通,整个东亚、南亚地区也纳入了匈牙利人的东方概念。总之,东方概念贯穿了19世纪和20世纪匈牙利民族性建构的整个历程。基于对历史中东方民族性的追寻,匈牙利证明了其民族历史的延续性,并且在奥匈二元帝国的双重民族关系中塑造了民族自信。历史上的东方民族性也成为匈牙利人屹立于欧洲民族间的民族自信心来源。为了保持19世纪初泛斯拉夫主义和60—70年代泛日耳曼主义导致的孤独的匈牙利人在欧洲的基本利益,确保民族存续,匈牙利人意识到必须与亲缘民族结成同盟,在欧亚地区形成一个新的中心。

但是通过摒弃现代东方性,匈牙利人又具有欧洲人观察世界的视角。在摒弃“现代东方”的过程中,“欧洲的东方”民族则以一种他者形象赋予了匈牙利人现代欧洲身份的合法性。匈牙利人就是千年前占领了部分欧洲土地的“东方民族”。既没有被曾经居住在喀尔巴阡盆地的原住民同化,也不像土耳其人那样格格不入。通过民族同化政策吸收了非马扎尔人,匈牙利成为一个西方国家,能够同时得到东西方的理解。匈牙利学者认为这一独特的“中间”位置使其能够胜任向“近在咫尺的”东方“传播文明”的任务。这一介于东西方之间的身份认同正如匈牙利著名诗人奥第·安德烈(Endre Ady)所言,匈牙利是一个渡船国家’”,一方面,匈牙利要为西方、基督教和欧洲的身份定义做出贡献,一方面又从东方民族性中获得民族自豪感。

三、匈牙利“向东开放”外交政策的实践

2010年起,匈牙利集中加强同东方国家的政治和经济联系,这里的东方包括土耳其以及中亚、外高加索和东南亚国家等。匈牙利高层官员陆续出访阿塞拜疆、哈萨克斯坦、马来西亚、菲律宾、沙特阿拉伯、泰国、土耳其、土库曼斯坦、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和乌兹别克斯坦,访问俄罗斯和中国的次数最多。虽然匈牙利出口额80%左右仍为欧盟内贸易,但2010—2019年匈牙利对向东开放政策涉及国家的出口额增长了24%,进口额增长了29%

在发展对俄关系方面,匈牙利一直努力维护和深化与俄罗斯的政治和经济关系。基于对俄罗斯(石油、天然气和核能)的“三重能源”依赖及对俄市场的需求,欧尔班政府一直对俄奉行务实外交方针。20141月,俄罗斯和匈牙利达成协议,在帕克什建造两套核电机组,为此莫斯科将向布达佩斯提供100亿欧元的国家贷款。20214月,匈牙利与俄罗斯就俄罗斯为主导的帕克什核电站扩建工程达成新的融资协议。石油和天然气在匈牙利从俄罗斯的进口中所占比重超过80%20219月匈牙利与俄罗斯就新的15年天然气供应合同达成政治协议。

匈牙利与韩国和日本的会谈主要围绕经贸议题,旨在促进韩国对匈牙利科马罗姆制木产业的进一步投资以及匈牙利对韩国的食品出口。2019年,韩国超过德国成为匈牙利最大的投资国。在匈牙利和日本的峰会上,包括维谢格拉德+日本峰会上,《日本与欧盟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日本在匈牙利进一步投资的问题是双方讨论的热点。日本在匈牙利的投资包括日本合成橡胶公司(JSR株式会社)与商船三井(Mitsui O.S.K. LinesLtdMOL)在蒂亚扎瓦罗斯(Tiaszaújváros)的合资企业以及扩建在萨尔戈塔詹(salgotarjan)地区的三菱工厂。

匈牙利与土耳其以及中亚和高加索地区国家的贸易额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来自该地区的学生申请匈牙利奖学金。匈牙利寻求在上述地区开辟服务型和知识型经济合作。这些国家为匈牙利公司提供了快速增长的市场,并确保匈牙利经济的能源供应和多样化。由于土耳其的支持,匈牙利于2018年以外部观察员身份加入突厥语国家合作理事会(2021年改名为突厥语国家组织)。该组织包括土耳其、阿塞拜疆、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观察员)和土库曼斯坦(观察员),其目的是促进参与国之间的全面合作。自2021年以来,匈牙利与突厥语国家组织成员的贸易额翻了一番,达到40亿美元。匈牙利进出口银行对6个突厥语国家提供了15亿美元的贷款。

多年来,匈牙利与土耳其、阿塞拜疆和哈萨克斯坦保持战略伙伴关系,匈牙利将土耳其视为其“向东开放”政策的关键国家之一。匈牙利于201312月在伊斯坦布尔开设了一家贸易公司。两国双边贸易额从2013年的18亿美元增长到2018年的25亿美元。双方期望将贸易额增加到50亿美元。2002—2018年间匈牙利对土耳其的直接投资达900万美元。同期土耳其在匈牙利的直接投资为5800万美元。

鉴于匈牙利政府的“向东开放”政策,中亚国家的经济地位对其而言显得日益重要。匈牙利积极同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发展关系。哈萨克斯坦是匈牙利在中亚地区最重要的伙伴。2021年,匈牙利对哈萨克斯坦的出口额比上一年增长了58%,超过1.65亿美元。匈牙利外长表示,匈牙利与哈萨克斯坦的合作是匈牙利向东开放政策的一个成功案例。匈牙利与吉尔吉斯斯坦签订了战略伙伴关系协议、投资保护协定和避免双重征税协定。2021年双边贸易增长了62%,还设立了1200万美元的吉尔吉斯-匈牙利基金,以促进匈牙利企业在吉尔吉斯斯坦的投资。匈牙利于2020年在比什凯克设立大使馆,吉尔吉斯斯坦于202110月在布达佩斯设立大使馆。在教育合作方面,匈牙利奖学金计划为吉尔吉斯斯坦学生提供150个名额。匈牙利总理于20213月访问乌兹别克斯坦。除了促进双边经贸和投资外,匈牙利决定参与乌兹别克斯坦核电站的建设,该项目将使用基于匈牙利专利的冷却系统。匈牙利2021年也在塔吉克斯坦设立领事馆,并以观察员身份加入拯救咸海国际基金,提供3000万美元贷款用于促进与塔吉克斯坦的经济关系。

在南高加索地区,匈牙利外长于20213月访问了阿塞拜疆。匈牙利在谈判中追求两个主要经济目标:一是希望确保匈牙利公司参与纳戈尔诺-卡拉巴赫战争后的重建,匈牙利企业主要关注与建筑和基础商业活动密切相关的行业,包括农业基础设施、公路和铁路建设,供水管理和照明工程;二是进口阿塞拜疆石油。匈牙利外交学院也与阿塞拜疆的大学签署合作协议。

在对东南亚合作方面,推动贸易和投资关系多样化也是匈牙利外交和贸易的根本动机。在匈牙利进出口银行贷款支持下,匈牙利企业在老挝积极开展投资项目,特别针对三个领域:医院建设、邮政服务数字化和老挝国家统计系统开发。另外,匈牙利公司此前已对老挝的水资源部门(价值1亿美元)、农场建设(3500万美元)进行了投资。匈牙利政府的总体目标是扩大匈牙利企业在老挝的市场准入。匈牙利十分重视与孟加拉国的合作,匈牙利外长20209月访问孟加拉国时称,孟加拉国是世界上人口增长最快的国家之一。匈牙利将在孟加拉国设立领事馆,以增强匈牙利在当地的知名度,并维护匈牙利的利益。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孟加拉国目前正在修建两座核电站,将于2024年或2025年投入使用。由于匈牙利有培训核电专家的经验,孟加拉国的专家可以在匈牙利接受培训,为此匈牙利政府奖学金在孟加拉国的招生名额将从100人增加到130人。在高科技合作方面,医疗技术和水技术被列为潜力巨大的合作领域,合作协议正在协商中。

在南亚地区,印度目前是匈牙利对外贸易政策的重点。在匈牙利的40家大型印度企业雇用了1万名匈牙利工人,印度塔塔咨询公司扩大了在匈牙利的业务,并在布达佩斯创造了500个具有高附加值的工作岗位。2019年匈牙利和印度的双边贸易额为6亿欧元。两国的教育合作也很紧密,每年有200名印度学生获匈牙利奖学金赴匈学习。在东南亚,匈牙利与印度尼西亚的合作也在进一步加强,双方都充分意识到进一步合作的可能性,并达成了设立5亿美元投资基金的决定。该基金将用于促进匈牙利企业参与印度尼西亚的基础设施建设。此外,匈牙利还设立了奖学金项目以促进两国的高等教育合作。受益于这一项目,每年有100名印度尼西亚学生可以赴匈求学。

2020年,中国是匈牙利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方。2020年底,中国对匈牙利的投资累计达55亿美元。华为公司是中国在匈牙利的主要投资者之一,该公司于2005年在匈牙利建立了欧洲物流和生产中心。匈牙利与德国、法国等国重视发展对华关系,且对批准中欧投资协定持积极立场。匈牙利是维谢格拉德集团中唯一未与美国签署网络安全联合声明的国家,签署该声明意味着排除与中国在网络安全领域合作的可能性。匈牙利执政党坚持外交和贸易政策要具有长远眼光的观点。匈牙利总理在第四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上再次指出了全球经济权力的转移趋势,他认为,中国经济的韧性以国际标准来看是惊人的,所以中国在欧洲的贸易和投资中的相关性会越来越高。20213月,匈牙利外交部长在北约外长会议期间表示,匈牙利不希望看到新的冷战或东西方之间的敌对行动。同时他还明确表示,匈牙利与中国双方互联互通合作成果显著,在基础设施、贸易运输、机制对接、资金融通、民心相通等方面成绩斐然。在民众方面,匈牙利居民对中国与匈牙利关系重要性的评价高于中东欧国家平均值,在中东欧国家中排名第二。

四、结语

为应对全球性的挑战,匈牙利政府自2010年起采取追求经济利益为导向并致力于国家贸易关系多样化的务实性外交。其中向东开放外交政策成为重要的一环。匈牙利的主要目标是发展与东北亚、中亚和东南亚国家的政治、经济关系,获取这些国家的投资并增加匈牙利的出口机会。这一政策已经取得了显著效果。2010年以来匈牙利与向东开放政策涉及的国家开展了密集的多双边外交活动:与部分国家建立了战略性合作关系,匈牙利对这些国家的进出口额增长显著;从上述国家吸引到的投资额有了快速增长;在人文交流领域也推动了匈牙利政府奖学金项目的实施。

匈牙利的“向东开放”具有普遍性和特殊性。在普遍性方面,类似于其他中东欧国家追求经贸多元化和地缘政治平衡的理性选择。在2010年之后,欧尔班政府重塑了匈牙利外交,从20世纪90年代加入欧盟和北约的一边倒政策到强调小国外交的平衡与多元,向东开放是匈牙利全球开放战略的重要一环。这是一种全球性经贸开放,而不只是朝一个特定方向和国家开放。正如欧尔班总理在201011月的讲话中所指出的那样,这是一种持续的、360度的寻求合作伙伴关系的努力。匈牙利与包括吉尔吉斯斯坦、孟加拉国和老挝在内的国家经贸合作不会导致匈牙利贸易或投资模式发生重大变化,但这些外交政策为匈牙利企业提供了新的发展机遇。

在“向东开放”中,如何应对中美竞争已经成为匈牙利的主要关切之一,匈牙利政府认为同时在与中国和美国之间建立联系都是有意义的。一方面匈牙利政府已宣布逐步增加国防预算,每年提升0.1%,直至2026年军费开支将达到GDP2%。也要维持和发展与中国逐步加深的友好关系。美国希望作为北约成员的欧洲国家倒向自己一边,匈牙利希望在东西方之间取得平衡位置,而不要作为选边站的牺牲品。作为欧洲小国,匈牙利对新冷战的恐惧是真实的。

在特殊性方面,匈牙利的“向东开放”政策具有东方性民族认同的底色。这是有别于其他中东欧国家的地方。这也是匈牙利欧尔班政府追求的“非自由民主”在内政和外交上的延续。“向东开放”政策成为重塑匈牙利资本主义、实现国际交往多元化、在欧盟内重新获得决策自主权并最终确保选举竞争有利于执政党的宏大战略的一部分。在欧尔班政府执政的这些年,匈牙利的这一“东向”追求从经济向政治角度有所偏移。“向东开放”政策也成为欧尔班从西方的“自由民主”中寻求自治的重要抓手之一。目前在匈牙利官方话语中“向东开放”政策已构成匈牙利模式的一部分。这一政策不是欧尔班政府短期内的投机性政策,而是对全球“东升西降”发展态势的判断与行动选择。“向东开放”不仅作为匈牙利寻求新的市场和投资的务实性考虑,更从本质上为匈牙利的发展提供了一种长期的战略选择。

202243日匈牙利欧尔班政府在大选中以压倒性优势获胜。这得益于匈牙利政府有效防控新冠肺炎疫情传播,2021年经济强劲复苏,能源价格平稳和实行的家庭政策很受民众欢迎。在2022年初的第五拨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情况下政府并没有采取封锁措施,且执政党推行了所得税申报、第13个月养老金、25岁以下免所得税、公共领域工资增长等一系列政策,预计在2022年再次提振经济。此外,匈牙利2022年劳动力市场失业率预计也会继续下降,降至4%以下。但是未来四年欧尔班政府执政至少依旧面临三大困境:一是应对国内高通胀和债务压力;二是在西方对俄制裁加剧的情势下,维持与俄罗斯的伙伴关系;三是匈在俄乌武装冲突中的“置身事外”态度进一步引起欧盟和北约的不满,在美西方价值观同盟压力增强的态势下,匈外交的有限自主性势必将进一步被压缩。这三大困境都对匈牙利“向东开放”政策对象,主要是匈牙利对俄罗斯和对中国外交产生一定影响。

虽然,2018年以来反对党批评向东开放政策,并将其评估为欧尔班反欧盟立场的一部分,但是反对党在涉及俄罗斯、印度和中国的政策主张上也提出要维持与上述国家的经济、文化关系。实际上,实用主义一直是匈牙利外交政策的特点,国家决策始终以具体经济和政治利益为前提,预计向东开放政策仍将持续,与上述方向上国家的经贸合作也仍将延续。但考虑到西方对俄制裁力度持续加大,匈俄的务实合作如何平稳开展,包括帕克什核电站扩建项目的后续情况仍有待观察。青民盟一直坚持外交和贸易政策要具有长远的眼光,面对中国市场的巨大潜力和中欧经贸紧密度越来越高的形势,欧尔班政府对华经贸政策会继续秉持务实合作态度。中匈双边贸易和投资会迎来新机遇,匈塞铁路匈牙利段的建设也有望按期完成。

(责任编辑 靳会新 刘阳)



来源:《俄罗斯学刊》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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