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斯拉夫巨变与巴尔干地缘政治
南斯拉夫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14天后,出现了新的政治现实,主导南斯拉夫政坛10年之久的政治强人米洛舍维奇在大选中宣布失败,名不见经传的宪法学教授科什图尼察当选总统。一些欧洲的观察家认为南斯拉夫的巨变是1989年柏林墙倒塌后欧洲发生的最重要的事件之一。
纵观20世纪,巴尔干的变化与欧洲秩序和国际秩序的变化息息相关。巴尔干战争既标志着20世纪的开始,又标志着20世纪的结束。1912-1914年的巴尔干危机不可逆转地改变了欧洲的面貌,而1999年北约发动的第一场战争即科索沃战争不仅改变了欧盟一体化及其扩大进程,而且也根本改变了巴尔干地区。应当承认,自90年代以来,随着两极格局的结束,巴尔干的地缘政治格局经历了剧烈的变化。这种变化在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中达到了顶峰,南斯拉夫的巨变无疑是90年代巴尔干地缘政治变化的最后一环。
从冷战结束到科索沃战争:巴尔干地缘政治的变化
巴尔干地区地处东南欧,自古就是连接欧亚非交通的十字路口,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而且是不同民族、宗教和文明的交汇地带,民族关系十分复杂。在近代该地区曾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和奥匈帝国的领地。历史上不同民族间的宿怨世仇再加上大国的染指使得该地区成为冲突频发的地区,巴尔干因此被称为“欧洲的火药桶”,本世纪曾在这里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在冷战时期巴尔干地区保持了和平,但是在冷战结束后,“欧洲火药桶”有死灰复燃之势,巴尔干的地缘政治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1989年东欧巨变和柏林墙的倒塌表明战后形成的两极格局开始崩溃。1990年10月德国实现了统一,1991年7月华约宣布解散,1991年12月苏联解体,这一系列的事件表明1945年形成的两极格局的解体,冷战不复存在,世界进入了冷战后时期,欧洲的地缘政治格局经历了深刻的变革。对于南斯拉夫而言,国际格局的变化具有两方面的影响:巴尔干地区的战略地位上升,从大国争夺的边缘上升到中心;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影响下降,民族主义盛嚣尘上;1991年,南斯拉夫联邦国家开始解体,随后发生了惨烈的冲突与战争。90年代在前南斯拉夫爆发了4次战争(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波黑和科索沃),而且战争的规模及损失一次比一次大,大国卷入的程度一次比一次深。巴尔干再次成为了大国纵横捭阖的舞台。巴尔干地缘政治的变化不仅取决于巴尔干国家内部和巴尔干国家间力量对比的变化,而且也也取决于外部势力的影响与干预。
1、美国与巴尔干
美国通过对巴尔干危机的干预掌握了巴尔干事务的主导权,从而进一步巩固了美国在欧洲-大西洋联盟中的领导地位,加强了美国对于欧洲的控制。但是,科索沃战争也暴露了美国在欧洲霸权的局限性。
巴尔干地区在冷战时期不是美苏阵营对抗的中心,大国卷入的程度较低,巴尔干因此被称为两极格局中的灰色区域。随着冷战的结束,巴尔干地区的地缘政治重要性日益重要,巴尔干危机为大国卷入巴尔干事务和填补巴尔干的战略真空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美国作为冷战的胜利者,成为了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在战略、政治、经济、金融、军事甚至文化上具有绝对的优势,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或国家集团足以抗衡美国的霸权,因此冷战后的世界是一极主导的世界。作为唯一超级大国的美国无疑希望其霸权能持久,美国已意识到只有加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保持跨大西洋的安全联系,美国才可能主导欧洲事务,保证美国在全球事务中的领导地位。巴尔干地区在冷战后成为了欧洲冲突的多发区,作为一个意欲长期在欧洲发挥重大影响力的大国美国不会放过任何卷入巴尔干事务的机会。随着华约的解散和苏联的解体,来自苏联集团的威胁不复存在,北约面临着重新定位的问题。前南斯拉夫地区民族冲突的爆发为加强北约提供了新的借口,其理由是民族、宗教或领土的争执可引起武装冲突,导致跨境的政治不稳定和难民流动,产生人道主义危机,这会威胁到欧洲的安全与稳定。
美国在巴尔干危机爆发之初对于前南斯拉夫国内的民族问题保持了一种不偏不倚的态度。1991年3月美国总统布什表示美国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偏向任何南斯拉夫民族。我们希望少数民族问题能在统一和民主的南斯拉夫的框架内得到解决。在1991年6月25日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脱离南斯拉夫和宣布独立后,德国绕开欧共体和美国于12月23日正式宣布无条件承认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的独立,力图在巴尔干事务上发挥主导权。美国自1992年以来加大对巴尔干事务干预的力度,以夺回德国在南斯拉夫事务上的领导权。美国面临的挑战是如果它不能保持对于巴尔干事务的领导权就不能保持对于欧洲-大西洋联盟的领导权。在波斯尼亚战争中,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维和部队进驻波黑,1995年7月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对波黑塞族目标的空中打击迫使波黑塞族坐在谈判桌前。美国迫使塞尔维亚、克罗地亚和波黑冲突三方在1995年11月21日达成了代顿和平协议。代顿和平协议的签署确定了美国在巴尔干事务中的领导地位,同时也表明联合国和欧盟在解决地区冲突中的无能为力。美国利用巴尔干危机加紧对巴尔干地区的军事渗透,美军作为联合国预防性部署部队的成员进驻马其顿,美国向阿尔巴尼亚派遣军事顾问,其军舰自由出入阿尔巴尼亚港口,阿尔巴尼亚事实上已成为美国的殖民地。在科索沃战争中,南斯拉夫联盟的周边邻国都成为了美国的盟友,这些巴尔干小国唯美国马首是瞻,为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的军事行动大开方便之门。事实上,除南联盟以外的国家都已成为美国的势力范围。在科索沃危机中,美国积极参与危机的调解,试图以北约的军事压力压南联盟实现科索沃问题的政治解决,在科索沃冲突升级的情况下美国毫不犹豫地对南动武,率北约对南实施空中打击。北约凭借美国强大的空中力量“赢得”了科索沃战争的“胜利”,这进一步加强了欧洲在地区冲突的解决上对美国的依赖,巩固了美国在欧洲的领导地位。
在美国对南斯拉夫冲突的国际干预的理由中,有两种语言值得注意。一种是地缘政治的语言,担心前南斯拉夫地区的冲突扩散到巴尔干的其它地区,如果不加以遏制就可能对国际秩序构成损害;另一种是人权的语言,认为种族清洗和种族灭绝是不道德的,国际社会应制止种族清洗,必要时应诉诸武力。在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中,美国就是利用地缘政治语言和人权语言为自己的国际干预行为的正当性进行辩护。科索沃战争后,美国实行孤立米洛舍维奇政权、鼓励南联盟国内反对派的政策,以影响南斯拉夫联盟国内的政治发展。
科索沃战争也暴露了美国在欧洲霸权的局限性。在长达78天的对南斯拉夫的侵略战争中,北约内部不断对美国的军事战略提出质疑。希腊从一开始就反对空袭,意大利和德国希望尽早结束战争,德国、匈牙利和希腊反对地面战,法国、意大利、希腊和德国则促使俄国参与冲突的解决。美国虽然保持了盟国的团结,但美国的领导地位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美国的领导地位在英国以外的北约成员国中的信任感降低,这使得欧洲加快在北约之外建立没有美国参与的欧洲防务联盟计划实施的紧迫性增强。美国与欧洲在欧洲安全与防务上的矛盾将进一步暴露。预计美国将利用其政治、经济、科技和军事优势封杀任何欧洲独立防务联盟的计划,同时防止北约内部的欧洲安全与防务特性替代和冲淡北约的作用和减少美欧间的防务联系。科索沃战争也表明美国在欧洲的霸权决不是无所不能,没有俄罗斯在巴尔干事务中的参与,科索沃有可能成为巴尔干的越南,美国将陷入战争的泥潭。
2、德国与巴尔干
1990年德国的统一是改变欧洲地缘政治格局的最重要的事件之一,德国的统一使德国成为统一欧洲的名付其实的重心,大大提高了德国的国际地位。巴尔干危机为统一的德国成为国际事务的主角提供了机会。
在1991年6月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脱离前南斯拉夫宣布独立后,德国无视美国和欧共体国家的反对,率先无条件承认两国的地位。南斯拉夫的一些学者认为,德国之所以仓促承认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独立,是因为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同属于天主教文化,并受到过哈布斯堡帝国的统治。德国想要重现神圣罗马帝国和哈布斯堡帝国的辉煌,建立一个以德国为中心的中欧帝国。
德国从巴尔干危机中受益非浅。对于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独立的承认扩大了德国在两国的影响,使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纳入了德国主导的包括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波兰、匈牙利和波罗的海国家在内的中欧经济区。在波黑冲突和科索沃危机中,德国均为联络小组成员,在巴尔干冲突的解决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特别是在科索沃危机中,德国事实上成为了欧洲外交斡旋的中心,是德国的反对才使北约排除了动用地面部队的可能性。更值得注意的是,巴尔干危机使得德国的军事作用增强。德国通过改变对宪法的解释,向波黑的联合国维和部队派出了军队,而且在战争后的科索沃,德国获得了独立的维和区。在巴尔干危机中德国的经济、政治和军事影响空前扩大。
巴尔干危机中有一种现象值得注意:南斯拉夫的存在似乎是与强大的德国不相容的。南斯拉夫在奥匈帝国的废墟上产生,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希特勒的第三帝国对南斯拉夫实行肢解,独立统一的南斯拉夫不复存在。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德国战败,南斯拉夫重获新生。在冷战时期,德国处在分裂状态下,而南斯拉夫则是多民族的统一国家。1990年德国实现了统一,1991年前南斯拉夫联邦国家开始解体。德国之所以一意孤行承认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的独立是有其地缘政治的考虑。南斯拉夫的兴衰与德国的联系决不是巧合,它反映了欧洲地缘政治的变化。如果没有德国的统一和苏联的解体,如果没有冷战的结束,就不会有南斯拉夫的解体。
冷战后德国作为一个政治经济大国出现在欧洲舞台,它不仅控制着欧洲联盟,而且可影响前苏联的卫星国。由德国主导冲突多发的巴尔干地区是德国战略家的政治抱负,因此德国在前南斯拉夫解体后采取了先发制人的行动,但是德国主导巴尔干的企图并未得逞,在美国咄咄逼人地干预巴尔干危机之后,美国成为了巴尔干事务的真正主导者,德国的作用受到了抑制。在未来相当一段时间,美国将在政治和安全事务上主导巴尔干事务,而德国则在经济上起主导地位。美国与德国在巴尔干的争夺不可避免。德国在科索沃危机后的政策可能会发生变化,在北约轰炸南斯拉夫之初德国的表现是它是北约的良民,而科索沃战争后德国 则对美国的领导地位提出怀疑,在使用北约武力解决冲突时更为谨慎。在无力代替美国的领导地位的条件下,德国在保持与俄罗斯的良好关系上具有根本的利益,德俄的接近是一种长期趋势。
德国主导的欧洲联盟对南联盟的政策是影响南斯拉夫走向的一个重要因素,在科索沃战争后欧盟与美国一样,奉行孤立米洛舍维奇政权的政策,不将南联盟包括在巴尔干重建计划之中,南斯拉夫的国际环境空前恶化。由德国倡导并得到欧盟支持的东南欧稳定公约将米洛舍维奇领导的南斯拉夫排除在外,南斯拉夫在欧洲陷入了全面孤立之中。
3、俄罗斯与巴尔干
俄罗斯从历史上看是染指巴尔干的主要帝国之一,俄罗斯利用“斯拉夫兄弟”情结谋取在巴尔干的战略利益。在冷战时期,俄罗斯在巴尔干有忠实的盟国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随着冷战的结束,华沙条约组织宣告解散,俄罗斯失去了在巴尔干的盟友。因南斯拉夫联邦国家的解体而引发的危机使得俄罗斯有机会在巴尔干发挥其影响,在国际舞台上受到孤立的南斯拉夫日益将俄罗斯视为可以倚重的盟友。
在90年代前半期,俄罗斯对于西方尤其是美国的意图抱有幻想,因此俄罗斯在巴尔干甘作西方的伙伴,俄罗斯不寻求自身的利益。90年代下半期以来,由于美国主导的北约加快了东扩的步伐,俄罗斯传统的势力范围纷纷倒向西方,俄罗斯的危机感增强,因此俄罗斯在巴尔干既与西方合作,又不失时机进行抗争。在波黑危机中,俄罗斯为五国联络小组的成员,并向波黑派遣了维和部队。在科索沃战争中,俄罗斯在面临美国排挤的情况下忍辱负重,一方面积极参与科索沃问题的和平斡旋,另一方面适时采取行动捍卫自己在巴尔干的利益,俄罗斯抢占普里什迪那机场使是一例。一些观察家认为,俄军进入科索沃表明重新确立了俄罗斯作为一个巴尔干大国的地位。但是在巴尔干危机中,真正的议程控制权操在美国主导的北约手中,俄罗斯不过是配角。俄罗斯在巴尔干争得了部分的利益,但没有左右巴尔干事务的能力,俄罗斯无法在科索沃建立独立的维和区证明俄罗斯的无能为力。原华约条约成员国匈牙利、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几度拒绝向俄提供空中走廊更是使俄罗斯蒙受耻辱。在科索沃危机中,俄罗斯确实想有所作为,但囿于巴尔干地区格局的变化未能成功。美国著名战略家布热津斯基认为,“一旦莫斯科意识到它不能动摇西方,就利用其作为西方的共同调停人的身份秘密地与米洛舍维奇采取先发制人的行动。莫斯科与贝尔格莱德勾结的目的在于将遭到分割的科索沃的东北部置于俄罗斯的保护下,拯救塞尔维亚,智取北约,极大地提高受到挫折的俄罗斯的国际威望。这一企图以失败告终,因为3个欧洲小国未屈服于莫斯科的压力,因为北约在不同意俄罗斯建立独立的维和区的问题上立场坚定”。
俄罗斯蒙受羞辱的深层原因在于俄罗斯在90年代初丧失了两个帝国:15个加盟共和国组成的苏联内部帝国和华约成员国组成的外部帝国,而咄咄逼人的美国正在欧洲乘机扩大势力范围,建立霸权,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同时,俄罗斯经济的衰退无疑限制了俄罗斯在国际事务上发挥作用的能力,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科索沃危机刺激了俄国内根深蒂固的民族主义情绪,由于历史文化的联系和战略利益的考虑俄罗斯不会彻底退出巴尔干。
从科索沃战争看,俄罗斯作为一个国力衰微的大国,难以在巴尔干地区有大的作为。俄罗斯的巴尔干政策首先考虑的的是自己的利益,俄罗斯在科索沃冲突调停中的作用具有两面性,一方面代表北约向南斯拉夫施加压力,另一方面代表南斯拉夫与北约讨价还价,但从俄罗斯的行为看俄不愿意因为与南斯拉夫的关系而影响与西方发达国家的关系。俄罗斯的巴尔干政策与米洛舍维奇政权的预期并不吻合,这就是为什么南斯拉夫的一些政治家对俄罗斯深感失望的主要原因,如塞尔维亚激进党主席舍舍利曾说过“每当我想到俄罗斯时,就感到心痛”,他抱怨俄罗斯在科索沃战争中没有给塞尔维亚足够的支持。
冷战后国际格局的变化促进了巴尔干地缘政治的重新构造。冷战的结束激活了巴尔干长期遭到抑制的民族主义,引发了原南斯拉夫联邦国家的解体和新独立国家间或内部的冲突与战争,巴尔干再次成为了国际冲突的中心。巴尔干危机为大国的介入提供了机会。美国在巴尔干地区咄咄逼人地谋求霸权,使南斯拉夫以外的巴尔干国家成为美国领导的北约的势力范围。德国在冷战后在巴尔干谋求自己的利益使巴尔干形势更为复杂,德国率先承认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的独立加速了南斯拉夫联邦国家的解体;俄罗斯因国内严峻的政治和经济问题不可能有效遏制美国主导的西方在巴尔干影响的扩大,从科索沃战争看俄罗斯是北约与南斯拉夫之间的调停人,俄罗斯从自身利益出发试图有所作为,但未能成功。
第二节 科索沃战争后巴尔干地缘政治格局的重新构造
在科索沃战争后,巴尔干地区再次处在历史的十字路口。是使巴尔干成为安全稳定的区域还是使巴尔干成为欧洲心脏的持久黑洞?这是欧洲任何严肃的政治家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如同1912-1914年巴尔干危机根本改变了欧洲的面貌一样,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不仅改变了欧盟一体化及其扩大进程,而且也改变了巴尔干的地缘政治格局。
1、欧洲与巴尔干欧洲化
在冷战时期,中欧与巴尔干的地理属性不复存在,巴尔干并不受西方的重视,希腊与西班牙、葡萄牙和意大利一起被列为南欧国家和地中海欧洲,而南斯拉夫、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和保加利亚与波兰、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一起被列为东欧国家。由于东欧的剧烈变化和东西方对抗的结束,特别是南斯拉夫的解体,巴尔干的概念再次被广泛提及。柏林墙的倒塌消除了东西方的分界线,但在欧洲又形成了新的分裂:欧洲与巴尔干。欧洲联盟在冷战后面临着三重的挑战,一是欧盟内部的制度改革,二是欧盟向中东欧的扩大,三是巴尔干的稳定。欧洲联盟将中东欧视为欧盟扩大的对象,而对于巴尔干则缺乏一种长远的战略。一些欧洲的观察家认为,冷战结束初期,欧洲联盟在处理与巴尔干的关系上的记录非常糟糕,特别是欧洲对于巴尔干国家解体、民族冲突和人道主义灾难等问题手脚无措,疲于应付。直至科索沃危机,欧洲主导的观念是巴尔干是与欧洲化不相容的。科索沃战争从根本上改变了欧洲对于巴尔干的看法,欧洲开始将巴尔干视为未来大欧洲的组成部分,从而为巴尔干的欧洲化开辟了新的前景。
科索沃战争后,欧洲开始认真思考北约的第一场战争的潜在后果,美国可以随时从巴尔干脱身,而欧洲则不可能摆脱巴尔干,冲突和战争的后果还要由欧洲承担。这场战争使欧洲人意识到,欧洲不仅在政治决策,而且在军事能力上都依赖于华盛顿。在战争后,美国的领导地位在北约成员国中的信任感降低,迫使欧洲加快在北约之外建立没有美国参与的欧洲防务联盟计划的实施。美国与欧洲在欧洲安全与防务上的矛盾将进一步暴露。看来美国准备利用其政治、经济、科技和军事优势封杀任何欧洲独立防务联盟的计划,同时防止北约内部的欧洲安全与防务特性替代和冲淡北约的作用和减少美欧间的防务联系。1999年12月召开的欧盟赫尔辛基首脑会议决定建立5-6万人的快速反应部队,以便在美国不愿干预时欧洲能应付本地区发生的危机,这表明欧洲独立的防务计划的初露端倪。虽然目前欧洲难以摆脱对美国的防务依赖,欧洲在空中力量上难以应付类似科索沃的危机,但欧洲看来还是着眼于21世纪,为21世纪没有美国的欧洲作准备,欧洲看来既担心美国在欧洲的鲁莽行为,又忧虑美国陷入孤立主义。美欧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美国与欧洲仍有很多的共同利益,称美欧关系恶化还言之过早。如何界定欧盟的安全与防务结构与北约的关系成为了美欧关系的敏感问题,美国国防部长科恩对欧盟提出了警告,称北约有可能成为“历史遗迹”。科索沃战争给欧洲的外交和安全政策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战。科索沃战争对欧洲的教训是,巴尔干是欧洲的一部分,如果巴尔干的和平、稳定与繁荣,就没有欧洲的和平、稳定和繁荣。
在科索沃战争前,欧盟对于巴尔干没有明确的战略。1996-1997年,欧洲联盟开始以地区方式审视巴尔干地区。1998年10月,欧盟正式提出了“西巴尔干”的概念,西巴尔干是指除斯洛文尼亚以外的前南斯拉夫继承国和阿尔巴尼亚。西巴尔干的提法给人一种印象,似乎这些国家是欧洲之外的国家。同年12月,欧洲委员会维也纳会议形成了“对于西巴尔干的共同战略。”在科索沃战争期间,德国倡导并得欧盟支持的东南欧稳定公约正式出台,表明欧洲开始将巴尔干纳入欧洲的框架之中。2000年下半年,欧洲联盟形成了对于东南欧的共同战略。
科索沃战争后,巴尔干地区在历史上首次出现了欧洲化的可能性,欧盟已将巴尔干地区欧洲化的问题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欧盟政策的变化体现在以下方面:
欧盟使用“东南欧”,而不是“西巴尔干”的提法表明欧盟承认该地区是欧洲的一部分,巴尔干的问题是欧洲的问题,因此该地区任何可行的解决方案必须是欧洲的解决方案。巴尔干任何的解决方案是与欧盟的扩大相联系的。巴尔干国家已被列为欧盟扩大的潜在对象。从长远看,欧盟将把巴尔干纳入欧洲的政治、经济和安全结构之中。
目前欧盟对巴尔干同时实行两种战略,一是遵循区域化原则的东南欧稳定公约,二是以条件性为特征的稳定与联系过程。欧盟对于巴尔干国家的期望是首先加强地区合作,然后实现与欧盟国家的制度趋同,加入欧盟。
考虑到巴尔干地区国家间有着长期敌对和冲突的历史,而且巴尔干国家并不具有共同的政治、经济、文化和价值,因此巴尔干的欧洲化是一个长期的进程。但是无论如何,在科索沃战争后巴尔干欧洲化的可能性已经开启,欧洲已将巴尔干的欧洲化作为其长期战略的组成部分。
2、巴尔干地缘政治格局的变化
科索沃战争后,巴尔干地区局势发生了引人注目的变化。
(1)科索沃战争使大塞尔维亚主义得到抑制,而大阿尔巴尼亚主义则得到间接鼓励。科索沃战争是米洛舍维奇的大塞尔维亚主张的又一次重创,南斯拉夫军队和警察的撤出和北约军队的进驻表明南斯拉夫失去了对科索沃的控制权。从领土上看,大塞尔维亚已不复存在,但在观念上大塞尔维亚不会轻易消失。科索沃的失败是塞尔维亚民族不愿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的一个硬伤。科索沃战争是科索沃阿族使科索沃问题国际化努力的胜利,而且战争的后果也有利于阿族。科索沃战争使科索沃阿族摆脱了塞尔维亚的控制,虽然未实现其独立的目标,但毕竟朝独立之路迈进了一步,这对于大阿尔巴尼亚主义是一种间接的鼓励。南斯拉夫的邻国阿尔巴尼亚对于科索沃有领土要求,无论在冷战时期还是在冷战结束后阿尔巴尼亚官员对此从不加以否认。阿尔巴尼亚一直公开支持科索沃的阿族分离主义者,一些南斯拉夫学者认为,阿尔巴尼亚是大阿尔巴尼亚计划的主要支持者。一些巴尔干专家认为,从长远看,大阿尔巴尼亚主义的膨胀可能会成为影响巴尔干地区稳定的一个因素,尤其是马其顿的国家统一可能面临威胁(马其顿人口的23%为阿族)。
(2)波黑的外部环境有所改善。一些波黑问题观察家指出,科索沃战争后塞尔维亚遭到削弱,这从客观上有助于波黑塞族共和国内部温和势力的增长,有助于波黑的稳定。1999年岁末克罗地亚民族主义强人图季曼的辞世以及2000年年初在野党在选举中的获胜表明波黑克族温和势力在克罗地亚政治舞台的上升。波黑的外部环境有所改善。波黑的一些学者认为,波黑的前途取决于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的变化,因为是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的政治力量使波黑发生了战争。波黑寄希望于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的民主化,只有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进行民主改革,走向民主,波黑才会实现真正的稳定。
(3)一些巴尔干国家因在科索沃战争中行为而得到了回报。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在科索沃战争后加快了回归欧洲的步伐。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在科索沃战争中支持北约的行动,并且拒绝向俄罗斯提供空中走廊,它们的行为在1999年12月召开的欧盟赫尔辛基首脑会议中得到了报偿,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被欧盟列为欧盟扩大的候选国,1999年5月科索沃战争期间英国首相布莱尔访问两国的许诺得以兑现。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与北约的防务联系得到了进一步加强,美国总统克林顿1999年11月访问保加利亚表明美国对保加利亚的重视。阿尔巴尼亚和马其顿在科索沃战争中成为了北约的基地和科索沃阿族的避难所,在战争结束后成为欧洲和美国优先提供援助的国家。
(4)西巴尔干(不包括斯洛文尼亚的前南斯拉夫新独立国家加阿尔巴尼亚)的局势仍面临很大的不确定性,其中南斯拉夫何去何从对于巴尔干地区的和平和稳定是一个关键因素。科索沃战争后南斯拉夫陷入了空前的孤立,南斯拉夫不仅与世界上最发达国家的关系恶化,而且与巴尔干几乎所有邻国的关系恶化。南斯拉夫处在国际制裁的压力之下,东南欧稳定公约将米洛舍维奇领导的南斯拉夫排除在外。科索沃危机使塞阿两族旧恨未消,又添新仇,南斯拉夫与阿尔巴尼亚的国家关系严重恶化。科索沃战争后塞族对阿族的“种族灭绝”得到制止,而科索沃占多数的阿族对塞族的“种族灭绝”仍未得到有效的控制,科索沃塞族成为了冲突的牺牲品。
第三节 南斯拉夫巨变对巴尔干局势的影响
南斯拉夫是巴尔干地区举足轻重的国家。2000年10月,米洛舍维奇的败北和科什图尼察的获胜是震动世界的重大事件。南斯拉夫的巨变不仅对南斯拉夫的未来发展,而且对巴尔干的地区局势有重要的影响。
1、南斯拉夫的巨变为南斯拉夫提供了新的契机,南斯拉夫有可能通过政治经济体制的改革和对外部世界的开放重建其在巴尔干地区的中心地位。科什图尼察总统上台后,南斯拉夫的国际地位骤然提高。欧洲联盟和美国解除了对南斯拉夫的经济制裁,并允诺提供经济援助,这为促进南斯拉夫和西方国家的经济合作创造了条件。南斯拉夫加入了东南欧稳定公约,南欧合作倡议也派高级官员访南,向南斯拉夫伸出了合作之手,这为南斯拉夫在地区合作的框架内发展自己提供了基础。11月2日,南斯拉夫正式成为了联合国的成员国,南斯拉夫国旗在联合国总部冉冉升起标志着南斯拉夫国际孤立地位的结束。南斯拉夫加入联合国为欧美大国恢复与南斯拉夫的外交关系,为南斯拉夫发展与邻国的睦邻合作创造了良好条件。南斯拉夫加入联合国表明国际社会认可南斯拉夫的国际地位,承认南斯拉夫在东南欧乃至欧洲的重要性,这对南斯拉夫解决国内问题特别是科索沃问题具有积极的意义。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在南斯拉夫巨变后不久就正式邀请南斯拉夫加入该组织,现在南斯拉夫已加入欧安组织,这对促进巴尔干地区的稳定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南斯拉夫已从国际冲突的中心成为了国际合作的中心。国际环境的改善为南斯拉夫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契机,南斯拉夫有可能重新构造其在巴尔干地区的地位,重建南斯拉夫在巴尔干地区的中心地位。在摆脱国际孤立后,南斯拉夫作为巴尔干地缘政治的中心、多种国际利益的聚合点及欧洲主要贸易通道的枢纽的地位将得到加强。南斯拉夫有可能利用这种比较优势更好地实现自己的国家利益。
2、南斯拉夫的巨变对于巴尔干地区的和平、稳定和发展具有积极的意义,巴尔干地区首次出现了“非巴尔干化”的可能性。巴尔干地区一向是大国争夺的舞台,巴尔干国家间的争斗成为了实现大国利益的手段。实现巴尔干的非巴尔干化是巴尔干稳定的关键。南斯拉夫加入东南欧稳定公约意味着南斯拉夫纳入了科索沃战争后形成的巴尔干秩序,南斯拉夫将作为平等的伙伴加入巴尔干的稳定进程。南斯拉夫的巴尔干邻国特别是从前南斯拉夫独立出来的国家(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马其顿和波黑)对于南斯拉夫的变革给予了异乎寻常的欢迎,认为南斯拉夫的变化有助与巴尔干地区的和平与稳定。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马其顿和波黑对南斯拉夫作为前南斯拉夫继承国之一加入联合国表示欢迎,认为这为解决前南斯拉夫解体后遗留的继承问题创造了条件。可以说困扰巴尔干地区10年之久的冲突与战争已告一段落,虽然巴尔干国家间不是没有问题,但通过对话和协商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巴尔干的欧洲化不仅成为了欧盟对巴尔干的政策,而且也成为了巴尔干国家努力的目标。随着南斯拉夫的加入,巴尔干整个地区的欧洲化进程已经启动,巴尔干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从而为实现巴尔干地区的“非巴尔干化”提供了可能。巴尔干目前仍面临着非常棘手的问题如科索沃的地位、波黑的国家结构(最近波黑的克罗地亚民主联盟主张将波黑分为三部分)等,如果这些问题解决得当,则有可能实现该地区的和平、稳定与繁荣。但是通向巴尔干和平和稳定的道路并不平坦,最近科索沃阿族恐怖组织针对塞族和阿族温和势力恐怖活动的增加以及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民族主义力量在大选中影响未见削弱表明巴尔干的和平进程仍很脆弱。
3、南斯拉夫的巨变不仅是整个巴尔干地区极端民族主义势力衰退过程的一部分,而且也昭示极端民族主义不仅无助于实现其民族主义的议程,反而会威胁民族本身的生存。从整个巴尔干地区看,巴尔干地区的极端民族主义进入了一个衰退期。1999年末克罗地亚图季曼领导的民族主义政党在选举中败北,随后政治强人图季曼的辞世更削弱了克罗地亚民族主义势力的影响。2000年10月主张大塞尔维亚主义的米洛舍维奇在人民的压力下下台,大塞尔维亚主义不仅没有梦想成真,反而成为了塞尔维亚民族的噩梦,战争和制裁影响了国内经济和社会问题的解决,甚至威胁到了民族的生存。在米洛舍维奇下台后不久,波黑穆族的伊泽贝特戈维奇也宣布辞职。在最近举行的科索沃地方选举中,科索沃阿族温和势力的代表科索沃民主联盟的候选人鲁戈瓦取得了胜利,原科索沃解放军领导人萨奇在选举中落败,这表明科索沃阿族对民族主义极端势力的厌倦。11月11日举行的波黑选举的结果并不如人所愿,尽管驻波黑的国际社会高级代表已对民族主义者获胜可能对波黑造成的危害提出了警告,但波黑的塞尔维亚与克罗地亚民族主义势力仍保持了相当大的影响力,唯一的进展是波黑联邦多种族的政党社会民主党在选举中支持率的上升。从过去10年的经验看,极端民族主义的政策是灾难性的,它只会造成动荡、战争与贫困,不会产生稳定、和平与繁荣。人民已从痛苦的经历中意识到了极端民族主义的危害性,这是极端民族主义走向衰退的根本原因。但是极端民族主义并没有销声匿迹,尤其是在刚刚经历过冲突的科索沃和波黑。
4、南斯拉夫巨变后巴尔干的地缘政治格局进入了一个调整期,主要大国的巴尔干政策走向值得关注。从科索沃战争结束后,除南斯拉夫以外的巴尔干国家在政治和安全事务上受美国的主导,在经济和地区合作事务上受欧盟的主导,在能源供应上有赖于俄罗斯的支持。但是在南斯拉夫发生变化后,南斯拉夫不情愿接受美国领导的北约对南斯拉夫安全的主导,因为去年美国领导的北约对南斯拉夫的轰炸被南斯拉夫人视为是对整个民族的轰炸。尽管南斯拉夫有的非政府组织要求与北约建立战略关系,但这种政策目前尚没有实行的可能性。南斯拉夫在政治和安全事务上如何定位是巴尔干地缘战略调整的重要内容。南斯拉夫在巴尔干乃至欧洲安全结构中的定位仍是南斯拉夫的战略盲点,也是南斯拉夫对外政策中非常敏感的问题。目前南斯拉夫有两个邻国意大利和匈牙利为北约成员国,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均加入了北约的和平伙伴关系计划,而且北约在波黑和南斯拉夫的科索沃驻有军队,南斯拉夫目前处在一种战略真空之中。
巴尔干地缘政治格局的调整主要取决于美国和欧洲巴尔干政策的调整。最近巴尔干国家的一些领导人向欧洲联盟发出呼吁,要求欧洲应根据米洛舍维奇下台后巴尔干地区形势的变化制定新的巴尔干政策。在美国总统选举的辩论中,小布什提出美国将从巴尔干撤出,欧洲应承担在巴尔干地区的责任。美国当选总统布什面临着如下问题:美国是否情愿放弃巴尔干,使美国在过去10年在该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和外交投资付诸东流?美国是否情愿放弃对欧洲的领导地位?如果美国退出巴尔干,欧洲面临的问题是欧洲能否承担其责任,欧洲共同的安全和防务政策能否应付巴尔干地区可能出现的挑战?因此,南斯拉夫变化后,美国和欧盟巴尔干政策值得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