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民粹主义的世界? “民粹”现象的回归与“民粹主义”的兴起
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PKUIAS)在自2018年4月12日正式成立至年底的八个月内,共举办19场各种形式的学术研讨会,包括2期大型学术研讨会“天下论坛”,16期常规性学术研讨“博雅工作坊”,以中外研究生为主体的学术研讨“新芽沙龙”1期。这19场学术研讨涉及世界多个区域和国家,虽然主题不同,但均不同程度的涉及当前国际上普遍出现的民粹现象及其背后的民粹主义问题,使得民粹主义成为2018年北大区域国别研究的关键词,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国内外区域国别研究的一个风向标。
近些年,国际政治舞台频繁发生“反常”事件:2018年意大利右翼五星运动党成为最大赢家,2016年唐纳德·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2016年英国举行“脱欧”公投,2014年苏格兰举行“独立”公投,2018年加泰罗尼亚举行“独立”公投……以及前不久被称为“巴西特朗普”的博尔索纳罗赢得选举。除此之外,一向推崇“人权”的西方国家,开始修筑“边境墙”、拒绝难民、排斥移民,他们对全球化、国际合作的态度也正在动摇。
这些频密发生的同质现象是国际政治与国际格局大变革的典型反映。对此,西方政学各界早已感知到了“危机”,他们用“民粹”概括上述现象的共性,将特朗普、博尔索纳罗、希腊左翼联盟、意大利五星运动等,均归入“民粹”范畴。我国学术界也很快展开了追踪研究,从“民粹”的角度认识当今世界区域与国家发展的新特征。现将有关IAS的相关成果综述择要如下,供学术界、政策界及社会各界参考分享。
2018:全球性的民粹现象及其背后的民粹主义
(一)“欧洲怎么了”,“欧洲会怎样”?这可能是近些年人们对欧洲事务的共同困惑。这也成为区研院成立之际最早研讨的问题之一。在“欧洲的挑战与选择”博雅工作坊中,学者们已经开始强调欧洲民粹主义的严重性。
“欧洲的挑战与选择”博雅工作坊参会嘉宾合影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冯仲平教授,在分析欧盟未来的发展方向时认为:尽管反欧盟一体化、反建制的民粹主义力量会在欧洲长期发挥作用,但不会成为主导欧洲的政治力量,一个直观的事实——马克龙当选法国总统扭转了民粹主义对欧洲的威胁。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李强教授则认为:要弄清楚“欧洲右翼民粹主义的兴起是暂时的现象还是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就应该分析这股势力崛起的社会与思想基础,而从世界政治从利益政治转向认同政治、右翼势力与民粹主义结合以及目前欧洲缺乏精神和物质动力三点来看,右翼民粹主义不可低估。
中国法国史研究会会长、浙江大学沈坚教授分析了法国的民粹主义后认为:民粹主义冲击着西方主流价值观、无产阶级理论,对经济全球化、欧洲一体化带来挑战。学者们对“民粹”的关注,随即引出了许多问题,例如,民粹与民主的关系,民粹与中国的民本思想的关系,等等。
(二)“美国怎么了“、”美国会怎样”?眼下这个问题可以浓缩为“特朗普”三个字。在以“特朗普现象与重新认识美国”为主题的博雅工作坊中,有学者从民粹的视角解读了美国政治。
著名作家、学者刘瑜教授在题为“后现代化与乡愁:特朗普现象背后的文化冲突”的发言中指出:右翼民粹主义不是美国特有的现象,其已经成为西方世界的普遍现象。全球化导致的贫富差距并不能完全解释;而由20世纪60年代开始的“权利革命”所造成的美国社会文化的撕裂,才是右翼民粹主义崛起的一个根源;特朗普代表的白人男子感觉“自己成为了主流文化的陌生人”,共和党人产生了一种“乡愁”,他们想回到白人男子占主导的社会,从而导致了右翼民粹主义的崛起。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朱文莉教授在题为“特朗普式的富豪民粹”中提出了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为什么亿万富豪成为了社会底层民众的代表?而且这个现象不只发生在美国,泰国的英拉、意大利的贝卢斯科尼也是此类。富豪通过底层民众的支持而执政的现象,可视为“富豪式民粹”。不过,这种民粹只是“假民粹”,其本质上是富豪们利用了人们长期积累的不满与愤怒。
这两个发言引起了许多争鸣,例如:民粹主义到底是什么、“真民粹”与“假民粹”有何区分、民粹主义的产生是不是和苏联解体后资本主义的对立面消失有关等一系列前瞻性看法。
(三)“拉美怎么了”,“拉美会怎样”?拉美一向是民粹主义活跃的地区,众所周知的“粉色浪潮”指的就是20世纪末以来拉美地区的左翼民粹主义。伴随着右翼民粹在欧洲兴起,拉美地区也出现了右翼民粹主义迹象,“巴西特朗普”已经说明了某种变化。区研院组织了一期“拉美左派民粹主义”的工作坊,主要探讨其“实质与特征”。讨论认为,民粹主义是一个非常复杂、不易研究却又非常重要、无法回避的问题。
“拉美左派民粹主义”博雅工作坊现场
在对拉美的早期研究中,学者们倾向于使用“民众主义”,但现在却更多使用“民粹主义”。对此,林被甸教授指出:民众主义已经不足以说明当今的问题,使用民粹主义描述拉美发生的事情非常有必要,但要厘清二者的区别则很难,而民众主义本身就是拉美研究中最复杂却最无法回避的问题。
学者们在“民粹主义”的本质问题上,无法取得一致看法。对于“民粹主义”的特征,北京大学历史学系董经胜教授作了比较集中的回答,他认为:所有的“民粹主义”都包含诉诸于人民、批判精英与现行体制、取悦普通民众这几个特征。也有学者指出,不太容易总结出囊括一切“民粹主义”现象的共有特征。
“民粹主义”产生的根源是讨论最多的一个问题。概括起来,至少包括:主流政党在意识形态上的趋同以及他们回避民众真正关心的问题,许多人在现代化与全球化过程中没有受益并出现受挫失败心理而产生不满,民粹主义本身的“传染性”,拉美地区遭遇长期殖民统治的特殊性、国家社会经济权利与公民权利及政治权利发展的失衡、土地制度问题,等等。
(四)其他地区怎么样?其他博雅工作坊的研讨中也涉及到了民粹主义。例如,在对苏格兰未来是否会脱离英国问题的研讨中,有学者提出,当前苏格兰闹独立是苏格兰民族党炒作的结果,尽管对民族党是否是一个民粹主义政党尚难得出结论,但从该党的口号、活动来看,难脱民粹嫌疑,其有可能是民族-民粹主义。在“当代俄罗斯的历史和文化基因”工作坊中,也有学者提到了民粹主义的概念,毕竟俄罗斯是民粹主义的发源地之一。此外,在伊朗、土耳其以及马来西亚问题研讨中,学者们在分析当代媒体、强人政治时,也提到了民粹主义。
2019:仍然需要对民粹主义作更深入的学术探讨
可见,民粹已经成为理解欧洲、美洲、部分亚洲国家以及中东国家政治事件和国际政治发展趋势的一个核心概念。民粹主义是北大区域国别研究院的学术热词。但是,有关讨论还只是个开始,很多问题触及到了但没有深入,还有的问题则还没展开。我们希望,这是个开头,在2019年,这个问题能够得到更好的学术研究和讨论。以下是综合“民粹主义、右翼政治与欧洲的未来”国际研讨会中的发言,提出的相关建议。
第二期天下论坛“民粹主义、右翼政治与欧盟的未来”国际研讨会嘉宾合影
(一)民粹主义值得高度关注。从历史上看,民粹其实并不是一个新现象。民粹产生于19世纪末的俄国与美国,随后波及全球,至20世纪末,已发生好几波民粹浪潮(各地区情况不一样),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是20世纪30年代,曾导致法西斯上台。因此,欧美学界对民粹并不陌生。不过,我们也看到,自民粹产生以来,学界从来没有对其达成过统一认识。如今,新一波民粹在全球范围内抬升,从20世纪末再次引发了西方世界的高度关注,我国也开始密集关注“民粹”。“民粹”已经成为一个极具学术意义和现实意义的热点问题。目前学术界对新一波民粹,在诸多问题上的认识并不统一。而国内对新一波民粹的研究可以说才刚刚开始。至于随后的研讨该如何展开,有待研究者们继续观察这一波民粹主义的表现。
(二)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仍然是,“什么是民粹主义?”国际著名政治学家、普林斯顿大学杨-维尔纳·穆勒教授(《什么是民粹主义》一书的作者)指出:并不能将所有反现有制度及精英阶层的都归为民粹主义,事实上,民粹主义反对的是多元主义,认为只有自己代表“人民”,这就在道德层面排斥了其他政党,排斥了“其他的人民”。这的确是对民粹主义本质认知的一个深化。李强教授指出:民粹主义在本质上与民主原教旨主义并无实质差别,都是追求一种纯粹意义上的民主,拒绝现代民主的精英主义、自由主义和宪政主义因素。澳大利亚格里菲斯大学海格·帕塔潘教授则认为:民粹主义者如同古典时代的政治煽动家,都是以一种不和的修辞,利用民主制度的弱点来实现自我扩张,其代价是人民本身,由于民粹主义者使用了现代民主制赋予的合法性话语,因此比古典煽动家的危害更大。有几个点是需要特别注意的,民粹发生的根源与发作的时机、民粹走向的一般规律、民粹的利与弊。
(三)民粹与民主的关系。德国爱尔兰根大学于尔根·格布哈特教授认为:“人民”和“民族”构成了民主政治秩序的现代原则,伴随着“人民主权”在民族国家框架中的落实,民主精英们也就自我指认为民粹主义者与民族主义者,这也是为什么马克斯·韦伯认为现代大众民主的一个特征是平民-凯撒主义的结合。英国埃克塞特大学达里奥·卡斯提里奥教授指出:现代代议制民主政治已经受到冲击,民粹主义只是这一趋势的一个表现。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段德敏副教授则强调:若要清晰地区分民主与民粹,需要反思自由主义传统的局限性,因为民粹主义的威胁与其说在于个人层面不如说在于公共层面,与民粹主义相对的是政治多元主义而非基于利益的自由主义的多元主义。
(四)有关“民粹主义”的案例分析还需深入。尽管学者们已经对英、法、德、意、波、匈、德、西各国的民粹问题做了案例分析,但对现象的描述多于分析,而在一些根源性的问题上则不能确定。此外,西欧与中东欧国家的民粹,是以共同性为主要特征,还是差异性更明显,这也需要更多、更深入的研究。最后,各国左翼与右翼力量的性质、构成、稳定程度,二者与民粹主义勾连的程度,也需要特别关注。
其他,则有待读者继续挖掘。